三五个?我们的袍泽兄弟,我们的族人亲眷,我们的父母、妻子、儿女都在哪里?”

    郭宁提高嗓音,厉声道:“他们绝大多数人正在为奴为婢,受尽蒙古人的欺凌!他们最后的下场,依然是死!”

    郭宁说的这些,并非什么新想法、新道理。在场众人流离河北许久,或多或少都这么想过。可这些内容关联着所有人最沉痛的记忆,于是大部分人下意识地将之深藏着,不愿意多想。

    此时郭宁话说到这里,便如揭开血淋淋的伤疤也似,每一字,每一句,都如剜心的利刃,把屋里每个人想要忘记的惨痛经历,全都挖了出来。

    一时间,人人气血翻涌,屋里的气氛便如将要喷发的火山也似。

    李霆只觉眼前许多身影晃动,那全都是自己旧日的伙伴们,全都是埋骨于界壕内外的死者。

    当日我说过,要把大家都安全带回中都的!

    结果呢?

    李霆狠狠地咬着牙,眼眶一红。

    他大声嚷道:“按六郎你的说法,怎么着都是死了!所有人都得死!那还说什么,咱们现在就抹脖子吧,来个痛快的!”

    郭宁猛地一拍案几:“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,就在这里!”

    他伸出手,指着李霆:“你中都李二弓马出众、勇鸷绝伦,大军厮杀时常为先锋。我至今仍记得,你曾领壮士十余三进三出敌阵,于逆境中力敌上百蒙古铁骑,将士观者无不高呼赞叹,至有涕下者。”

    他再指骆和尚:“慧锋大师勇猛非凡、临危不惧,更是心怀慈悲、重情重义之人。当日乱军之中,许多受伤的士卒、逃难的百姓仰赖慧锋大师的救助。到了河北以后,大师依旧嫉恶如仇,时常劫富救贫。”

    他的手指再转向汪世显:“世显兄是个绝擅经营的聪明人,无论和女真人、渤海人、契丹人、奚人、汉人打交道,你都游刃有余,遂能立于安州富庶之地。我们这些游魂野鬼,或多或少得你仗义接济。”

    说完了汪世显,接着是骆和尚的师弟裴如海,再接着是李霆的弟弟李云,郭宁站在屋子中央,一一指点每个人,陈说他们的事迹或出众的才能。

    终究郭宁是凭借战场厮杀,得到大家钦服的人,此前情绪再差,被郭宁这么当面一圈夸赞下来,所有人都脸上生光。连李霆也挺起胸膛,得意洋洋。

    而郭宁下一句话,再次把所有人的情绪压到谷底:“在场诸位,都是才能出众之士。可在如今的世道,我们就非得去死!留给我们的,就只有一条死路!”

    李霆隐约知道了郭宁的想法。

    那是他以前从没想过的,但此时此刻,他忽然就这么想了,还生出了一股痛快淋漓之感。

    郭宁话音未落,李霆猛啐了一口唾沫,冷笑一声:“大金国的大帅名将,大都蠢笨怯弱,他们不死。大金国上下的官员,一百个里,九十九个都贪纵奸赂,他们不死。蒙古军的首领,个个凶残如虎狼,他们也不死。偏是我们这些人,就得去死?凭什么?”

    “所以说,这件事情,我翻来覆去想了很久。”郭宁再次环视众人:“李二郎你能想明白么?慧锋大师,你呢?世显兄?”

    一圈看过来,眼前有两眼冒火的,有呵呵冷笑的,有神色悲戚的,有满怀茫然的,却没人回答郭宁的问题。

    也不知为何,屋子里陷入了寂静。偶有外间伙伴们言语谈笑的声音,透过窗棂传入室内,却反给屋内平添了几分奇特的压力。

    过了好一会儿,忽有人开口。

    “郭六郎,前几日你说,要赶在秋高马肥之前作些准备……难道,竟是这个准备?”

    说话的,是一直坐在门口的汪世显。

    郭宁微笑道:“世显兄以为,我在作什么准备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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